宋媽媽看著對面看著她就像是在看仇人的兒子, 有整整兩分鐘的呆滯。她從未設想過自己的兒子會有這樣讓人震驚的一面。因為在她的認知和記憶當中, 她的兒子永遠都是安靜的、聽話的、甚至連說話都不敢大聲。

宋媽媽一直覺得這樣的兒子沒什麽問題, 兒子的學習成績不錯，只要考上一個好的大學未來就穩穩當當的了。

至於兒子曾經告訴她的, 在學校受過欺負、會被同學孤立什麽的, 她覺得這些都不是問題。現在的孩子哪懂什麽孤立和欺負啊？就是孩子之間的打打鬧鬧而已。這些欺負, 等到孩子畢業之後, 回想起來或許都是美好的回憶呢？

再說了，兒子的行為本身肯定也有問題, 不然為什麽不找別人的麻煩, 只找他呢？

所以, 宋媽媽一直心安理得的認為他的兒子在學校生活的不錯。或者說，她一廂情願的認為，她的兒子過的不錯。

可兒子和同學打架上了熱搜在她臉上先扇了一巴掌，兒子被曝出可能有女裝癖又狠狠的扇了她一巴掌。這兩巴掌讓她覺得整個人都憤怒且羞恥著, 宋媽媽被提醒看到新聞的第一時間就決定，一定要好好的教育兒子，讓他明白自己的過錯, 讓他無論如何都要改掉他那個見不得光的愛好。

可她甚至還沒有開始說教, 她的兒子就瞬間對她咆哮了。

宋媽媽在第三分鐘的時候是出離憤怒的，她幾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手狠狠的打在自己兒子的臉上。但她最終還是抖著手指著兒子問：

“你、你就是這樣對你母親說話的？我辛辛苦苦把你養到這麽大，你就是這樣回報我的？！那我養你還不如養條狗！！”

“那你就去養條狗啊！！我被你養大是欠了你的, 那等你老了我還你啊！所以在這中間的幾十年, 你就當我死了吧。”

宋寧遠毫不猶豫的吼了回去。他雙眼通紅, 死死地握著自己的拳頭。仿佛已經被逼入絕境的剛成年的獸。

宋媽媽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她覺得自己快要被這個不孝子給氣死了。就在她咬牙切齒的要放出狠話的時候，她終於看到了兒子那猙獰的表情和通紅的雙眼。然後，她張開的嘴就吐不出來一個字了。

比憤怒更讓她覺得喘不過氣的是，兒子那如視仇寇的眼神以及決然的、仿佛要和她割斷一切關系的目光。

在這一刻，宋媽媽突然確定，如果她真的說了斷絕關系的話，那麽她曾經聽話的兒子，這次也一定會無比聽話的割斷和她的一切關系。

所以，宋媽媽最終渾身顫抖，即便是無比憤怒，她還是沒有說出“我沒有你這個兒子”“你走啊！”這些她原本打算說出的話。

然後，宋爸爸伸手拉住了宋媽媽，他讓自己的妻子坐下平覆心情，然後才看著自己因為工作出差，而很久都沒有好好相處，仔細打量過的兒子。他剛剛一直都在觀察他，觀察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

就像宋媽媽感覺自己的兒子變了一樣，宋爸爸這樣的感覺更加明顯。

在他記憶中唯唯諾諾的兒子現在已經敢大聲的對著他們說不了，他的個子也長高了不少，他曾經以為自己的兒子會長不到正常身高。他也健壯了不少，和之前那細胳膊細腿兒的樣子相比，顯然現在的他更加健康強壯，然後也有膽子和別人打架了。

宋爸爸的心情很覆雜。

他並不討厭兒子這樣的變化。或者說，相比從前他記憶中的兒子，眼前的兒子更讓他覺得是個男孩子應該的樣子。但他卻並不喜歡和適應兒子的頂撞，更是第一次知道，他的兒子竟然會有穿女裝的癖好。這一點，他的妻子從來沒有告訴過他。

所以面對著如臨大敵般瞪著他的兒子，作為一個還算事業有成的領導級別的宋爸爸反而是比較平靜的。

他看著自己的兒子，第一句話就是——

“不管你的選擇是什麽，一個思想成熟的人，至少不應該在這樣的情緒中交談。那不會有什麽結果，不是嗎？”

宋寧遠微楞。然後他抿了抿嘴。

他記起了父親這種特有的、有時候會讓他覺得窒息以及壓迫的說話態度。

從前的他看到父親這樣的時候就會忍不住的覺得氣短，但宋寧遠轉頭看看完全沒覺得有壓力、還遞給他一個蘋果的蘇戎和東方泓，吸了口氣坐了下來。

宋寧遠咬了一口蘋果，看著他爸爸。

“你說的對。我剛剛情緒太激動了。我們應該好好談談。”

宋爸爸再次揚眉。

這是他第二次感到意外。看來他的兒子不光是身體變得健壯了，心靈似乎也成長了一些。

“你有女裝癖？”宋爸爸沒有任何提示和遮掩直接開口。

宋寧遠臉色有些發白，不過最終還是沒有選擇隱瞞，他點了點頭。

宋爸爸的眉頭蹙起，顯然是很不滿意這個答案。

“你剛剛說你不打算改掉它，那你想過以後要怎麽辦嗎？現在這件事情你的學校同學已經知道了，未來因為熱搜的關系你的大學同學可能也會知道，等到了你工作的時候，你的同事們也會知道。甚至等你談戀愛想要找到一個共度一生的人的時候，她也會知道。你想過這些嗎？你能夠忍受從現在開始一直到你死亡都會有的各種不友善的、甚至是歧視的目光和言語嗎？或許你的人生會因為這個癖好而走向完全不同的另一條道路，有可能會讓你在未來的某一天為此失聲大哭後悔莫及，你依然不打算改掉它或者隱藏著它嗎？”

比起宋媽媽的歇斯底裏，宋爸爸的話才像是一座可怕的大山直直地對著宋寧遠壓了下來。他每說一句話，宋寧遠的臉色就會變得青白一分，顯然他感受到了那言語中的未來的可怕的壓力。

宋寧遠緊緊的握著手中的蘋果，覺得口中甘甜的滋味似乎都變得有些枯澀，他想到了之前在學校裏同學們看著他的眼神，想到了微博上那些很惡劣的評論的留言。

他許久都沒有回答，就在宋爸爸準備再說什麽的時候宋寧遠終於看向了他。

“爸爸。我知道了。可我不打算改。”

宋爸爸的眼神銳利起來，宋寧遠一鼓作氣的說完他想說的話。

“謝謝爸爸你跟我說以後可能會發生的事情和面對的不公平。但是我真的不覺得我這個癖好有什麽大的錯誤，甚至只要不危害到其他人，它都不能算是錯誤。我改不了，也不想改。所以，我會認真的面對以後會面對的一切。”

“而且爸爸，未來的結果不一定會像你說的那樣。”

“我挺喜歡穿漂亮的裙子衣服的，我想，未來我去當一個服裝設計師或者是化妝師，應該會比較有天賦。我並不怕吃苦，我會努力去學習去工作，也會努力的讓我自己從各方面都變得強大。這樣的話，或許未來我的生活也會在我的努力之下變得美好呢？”

宋寧遠忽然笑了起來：“或許未來會有一個可愛的姑娘，和我一樣喜歡漂亮的裙子，支持我的愛好，和我一起組建一個幸福的家庭呢？”

那笑容太過於純潔和真誠，以至於讓一直緊繃著臉的宋媽媽都露出了驚訝和幾分不知所措。宋爸爸則是和宋寧遠對視很久之後，也緩緩的笑了一下點點頭。

“你說的對，我並不能否認未來也有可能像你說的那樣。不過，作為你的父親，我還是不希望自己兒子未來的道路太過於艱難和困苦。包括你媽媽在內，或許我們的要求束縛了你，我們並沒有很好的盡到關心愛護你、和你溝通的責任。但作為父母，我們最根本的希望，還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在成長的路上平安順遂，而不是一路荊棘。”

宋媽媽緊緊地抿著唇，她似乎還在憤怒於兒子不聽她的話以及選擇了那樣一條路，可對於自己老公的話，她還是下意識的點頭。如果她真的不在意自己的兒子，那麽就不會再看到那樣的眼神之後那麽憤怒，也不會在感受到兒子的決然之後強忍著所有的話語，不再開口。

或許她給予的愛非常桎梏、還有些自我，但她卻是真的愛著他的。

宋爸爸看著眼圈都紅了的妻子，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最後看向自己的兒子。

“所以，作為父母，我們要再問你一句，你真的決定要面對那些可能的歧視和白眼、可能的言語暴力甚至是肢體暴力了嗎？”

宋寧遠只是看著他眼眶通紅，仿佛連精神氣都被抽走了很多的母親，同樣的紅了眼圈，但是他還是強忍住哽咽的感覺，對著自己的父母點頭：“嗯。我想要過那樣的生活。希望你們能夠支持我。”

宋爸爸嘆息了一下：“支持什麽的總不會真的把你扔出去不管不顧，至少要把你到大學畢業吧？但是短時間內不要指望我和你媽會多讚同你，你得用自己的行動表示才行。”

而宋媽媽更是直接的狠狠瞪了一眼自己的兒子，用行動表示，她是絕對不會支持的。她頂多也就是，照常做飯給兒子吃而已。

宋寧遠對這個答案略微有些難過，卻又很快振作了精神。他看著瞪著自己的母親忽然覺得這個曾經他有些畏懼的強勢的女人也不再那麽讓他覺得緊張了。他想到小時候母親餵他吃蘋果的畫面，就下意識的伸出自己的手把啃了一半的蘋果遞到了母親的面前，略帶討好的道：

“媽，你別生氣，吃個蘋果吧。”

宋媽媽看著那被咬的亂七八糟的蘋果，在宋寧遠覺得他媽媽不會接受這個蘋果的時候，才把蘋果奪了過去，狠狠的咬了一口，然後宋媽媽還是帶著怒氣的問了一句。

“你在學校真的被那個張大強欺負得很慘嗎？他們天天打你、侮辱你嗎？”

宋寧遠楞了一下。

然後他聽到他媽媽說：“……以前我以為那是小打小鬧，既然都已經上新聞了。明天我就去找他的家長理論，讓他給你道歉。你有毛病不錯，但不能抓著這點不放！”

“還有，就算現在我不說讓你改你的毛病了，你自己也要註意點。哪怕你現在能夠打得過別人，也不要隨便動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好學習至少能夠讓老師喜歡，以後不要再給我丟人了。”

宋寧遠聽著那和從前媽媽數落自己的、幾乎沒什麽變化的語氣和語言，竟然不覺得冰冷窒息，反而像是那冰層之下，湧出了溫熱的水花。

“嗯。放心吧，我不會再丟人了。”不光是你們的，還有我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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